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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体书店如何面对罗曼蒂克的消亡?
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郑静
9月1日,中小学开学的那天,衡山•和集的店门彻底关闭了。去年的9月,衡山•和集就面临过要关门的情况,那时候上海刚刚经历过疫情封控期,到哪都还需要预约扫场所码。当得知书店要关门的消息,很多老客人赶去告别,这场高调而又漫长的告别仪式,如同酷暑一样,久久没能褪去。最后受民意打动,经过区政府协调,书店和业主方谈妥,续约一年。
一晃,一年到了,原先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,书店还是要关。这一次的告别仪式平静了很多,书友们早已在心中接受了这个消息,消化得也差不多。再去看一次展览,约朋友喝一次咖啡,再买几本书,虽然打了折还是比网购贵,但毕竟是最后一次,也就不再计较了。当逛书店成为一种怀旧模式的时候,那它真得要说再见了。
书店关门已经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。网络销售的初期,书籍就作为第一批试验田,而且很快被消费者接受。品类标准,没有差异化,只要认准书名、出版社就很容易在网上找到同款,加上书籍份量重,网购可以享受物流便利,轻松送货上门,省去搬运。加上更大的优惠力度,从满额减,到如今新书上架就打7折,确实要比实体书店更有吸引力。衡山•和集关门前夕,网络上有传言库存打三折,可没多久官方就辟谣,只是很少一部分书会这样,如果冲着这巴巴赶去的,最好考虑一下,否则一定会失望。租金贵,成本高,读者少,任何一家书店关门,都逃不过这些问题。衡山•和集自然也不例外。
今年是衡山•和集开业的第八个年头,它隶属于方所,但和方所又不太一样。早在2014年的时候,听说方所要在上海开店,业内人士和读者就开始期盼,每次经过衡山坊,都希望那几栋小楼早日装修好,这样上海又可以多一个文艺的场所。
那时候在很多人的印象中,上海书店还停留在传统的新华书店模式,一排排的书架,分类,密密麻麻地堆放着,进去后就有种特殊的味道,说得好听些的是书香,油墨香,说得现实些的是有股子霉味,尤其是遇到上海的梅雨季,更是挥之不去,直接冲入脑门。除了买书,书店也就没啥可逛的。经营模式单一、销售品种单一,所以受众也非常单一。
上海书店最集中的地方要属福州路,外加老字号的周虎臣笔庄、经营多年的纸张铺子以及各种文具店。如果想买书,买文具,甚至是圣诞节前夕买一些别致的贺卡,那到福州路是最正确的选择。一条距离外滩很近的马路,是这个城市知识浓度最高的地方,尤其每到开学前的周末,更是挤得水泄不通,大人带着孩子来买书、添文具,为新学期做准备。爱书的人去外文书店看进口杂志,去古籍书店看看线装书,哪怕不买饱饱眼福,也是周末的一大乐子。
两年前福州路上的上海书城关门装修,很多读者都恋恋不舍,这家经营了23年的书店曾经是上海规模最大的书店。地方大,品种多,空调足,曾经很多孩子的暑假都是泡在这里的。一早等开门,中午时候去对面吃碗面,下午继续进来,看小说看漫画查资料,有时候还能遇到新书发布会,听讲座,这种待遇也只有在书城能有。虽然书城只是重新装修,23年的时候还会重新营业,可就像要送老友远行一样,很多市民还是感觉有些伤感。其实他们伤感的不光是书城的暂别,更是伤感那个全民阅读的时代,渐行渐远了。虽然如今有世界读书日,暑假时候的上海书展还是每年照常举办,学校里也不断呼吁孩子们要多读书,读好书,每到假期就开出长长的必读书目,时不时列入考试范围。但大家都能感觉到,越是因为奇缺,所以呼声才会越高,这道理和“非遗”差不多。成人的阅读时间已经被手机屏幕侵占,而且根本无法自拔,只能义无反顾地去“救救孩子”,哪怕是一厢情愿,收效甚微,但也总得做得什么。
常规的经营模式眼看着被读者慢慢抛弃,书店倒也并没有直接躺平,琢磨着新零售新消费,想给书店寻找一条出路。诚品书店、茑屋书店一度成为书店经营者们学习研究的对象。通宵营业的诚品书店,将餐饮、文创和图书融合在同一个空间里,庞大的体量,超长的营业时间,让这家书店一度成为书店经营者心中的灯塔,开一家诚品那样的书店,是他们的梦想。自己的城市也能有一家诚品书店,或是能有一家像诚品那样的书店,也是种安慰。
将书店转型为生活方式场所,加入咖啡、文创,另外不定期地策划展览、组织讲座,这种综合经营模式成为新书店的样板。在衡山•和集开业的那段时间,有不少这种类型的书店出现,有被称为最美书店的锺书阁、占据各大商场的言几又,西西弗,后期还有请安藤忠雄做设计的光的空间,坐落在上海中心顶端的朵云书店,被称为上海最高的书店,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提前预约才能进入。不断涌现的新书店,成为年轻人热衷打卡的网红场所,书店也开始被称为网红书店。空间新颖,有识别度,有可以小坐一会的咖啡区,周末的时候还时常会有专题讲座,读者见面会。至于文创区则水平不同,有的会引入小众的匠人手作品,有的则是很普通的文具,和一般的杂货铺没有什么太多差异。
去书店听讲座,参加线下活动,一度成为文艺群体的周末好去处。讲座的类别和嘉宾的份量,也成为书店品质高低的衡量标准。广州的方所书店曾经最让读者称赞的就是讲座的频次和质量,所以听说它要在上海开店的时候,很多读者也是冲着这点去的。
衡山坊是上海老街区改造的一个代表,将老厂房或是老街区改造成创意园区,是流行了一段时间的商业地处做法。一来盘活老资产,二来也可以为城市注入一些新的商业活力,其中书店作为文化符号,能为招商和宣传带来很多话题。衡山•和集的隔壁就是百代唱片的小红楼,附近又有衡山电影院。这条街种满了法国梧桐,曾经是上海最热爱的酒吧区,每到周末晚上就热闹得不得了,去衡山路泡吧喝一杯,是很多时尚人士的固定消遣。书店定位为电影主题,杂志博物馆,这里有上海最全的杂志陈列区,一直是书店的一大特色。该有的咖啡、文创、展览、讲座,一样都不少,不管是频次和质量都有不错的口碑。在关门的前一天,这里还在进行着《繁花》作者金宇澄的画展,今年书展这里也作为分会场,照常进行讲座和新书发布会。其实在鼎盛的时候,衡山•和集不光是一家书店,它还有服装、独立设计师展品、甚至有一家美术图书馆,里面有餐厅区域,菜单还会时常更换。可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地转化为销售业绩,一场活动结束后,客人们带走的大多是感动和照片,可书,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货架上。
摆脱传统的选择,入驻更时尚的历史风貌街区;有差异化,有文化属性,客户群也有自己特性。书店的橱窗也曾经是衡山•和集的特色,按照不同的季节、主题时常更换,有骑行、瑞士最美书店、艺术家作品主题等等,也曾经和爱马仕、LV等不少大牌合作过,该有的尝试都尝试过。可惜,在商业领域里,这一切都是只是锦上添花,当营业额抵不过租金、成本压力的时候,这些花朵,只能落花流水春去也。
政府出面协调也只能起到一些缓解作用,一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一家书店能扭转乾坤,何况又是在疫情后,零售市场整体低迷,图书销售更是无法快速恢复。在衡山•和集倒计时的同一天,徐家汇的太平洋百货也是最后一天营业,打烊的时候商场里再次响起“宝贝对不起”的歌声。
其实这些年,我们一直在和书店告别。从最早的季风书店,汉源书屋,到后来一夜之间消失的言几又,撤离静安寺中心区域的锺书阁。每一次读者都惋惜,都会不舍,叹息又少了一个可以安静坐下看书的地方。公众号的留言里会看到很多回忆,有做过讲座的嘉宾,有在那偶遇的读者,还有曾经工作过的店员,书店就这样成为人们散落伤感的地方。
当上海的茑屋书店终于不用再预约,可以随意进入了,只是总觉着和代官山的总店有些不一样的感觉。无印良品里的图书区还陈列在餐厅区域附近,只是很久没有更换过书目,仅有的那些品相也不太好。随着出版社整体搬迁出绍兴路,文艺出版社楼下的那家小型“光的空间”也离开了,大楼空关着很久,至今没有新的主人入驻。
随着各种变动,西西弗书店成了商场里最常见到的连锁书店,中午时分,书店里依然很安静,吧台上坐满了读者,附近上班的白领趁着午休时候来这里看书。书店里有咖啡区,加上为了保持图书整洁,所以店内会竖着告示,规劝客人不要把食物外带进阅读区。但当看见客人一边喝着“酱香咖啡”,一边坐那翻阅样书的时候,店员并没有去打扰,继续整理货架,盘点着当天的事情。比起一旁冷清的服装店,书店算是商场里工作日客流量最热闹的零售店铺。临近午休结束,客人放回图书,带走那个醒目的纸杯,吧台上安静无痕。大家彼此珍惜,毕竟谁也不知道,书店的明天会如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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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 朱振 zhen.zhu@ftchinese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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